回忆怀念
将军与演员——云南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刘美娟的传奇故事
文/邓家琪
1948年秋天,剧团参加整训刚完,就向河南保丰进军。部队北方人很多,要求看京戏,剧团便停下来为部队演出。一天,正在演出,突然团长通知:“别演了,快收拾东西。”台上还在继续演,团长命令:“快走!”刘美娟连忙脱下戏装,脸都来不及洗,便跟着拉戏装的牛车迅速转移。刚一出村,后面枪声骤起,部队与敌人接上了火,打得很激烈,直到走得很远还听到枪声。原来是敌人闻听部队在看戏,趁我不备进行偷袭。
剧团到了前面一小村庄,休息了一天,第二天刚吃过早饭,队长手里拿着一个条子找到刘美娟,上面写着:“刘美娟同志,有事找你。”
刘美娟随队长来到村头一农家小院。队长举手敲门,通讯员开了门。队长对他悄声说:“来了。”通讯员说:“刘美娟同志,陈赓司令员要见你。”“陈司令员”,刘美娟心中一阵惊喜,记得在白土岗整训时,团长经常告诉大家,陈司令员对解放战争形势发展的分析,或是陈司令员在抗日战争期间如何关心部队的文艺工作等。
队长把刘美娟让进屋,房间很小,墙角依窗处一张床,铺着洁白的床单,扯着纱帐。通讯员说了声:“司令员,刘美娟同志来了。”
一位高个子军人从里间走了出来,热情地说道:“刘美娟同志来啦,请坐。”
美娟拘谨地坐下,两手平平端端地放在膝上。她抬头望了望眼前这位“司令”,猛然间想直,前不久在白土岗村头碰到的那位首长。首长问她:“怎么样,当解放军好吗?还想不想走?”她因当时听信了国民党的反动宣传,还执意“要走”。眼前的陈司令员不就是那位操着湖南口音的高个首长吗?真是有眼不识泰山。
陈赓上下打量了美娟一番,笑出了声:“美娟同志,当上解放军了。嘿!看你穿上这身军装有多好看哟。怎么样,我们是第二次见面了,还记得吗?”
美娟来之前,听说司令员要见她,着意打扮了一番,打了绑腿,整平了军装,腰间扎了皮带,把头发压在军帽里,浑身充满了生气。听了司令员这么轻松的话语,拘束感也随之一扫。
陈赓闪动着亲切的目光,对她轻声细语道:“听汇报说你进步很快,这样好嘛,还想不想开小差?”
美娟的双颊顿时泛起了红晕,内心一阵羞愧,她摇了摇头,嗓子眼堵得慌,差点流出了泪。
司令员爽朗地笑出了声,安慰她;“在洛阳时我就听说了,你戏演得很好,想走可不行哟,部队需要你们。”
美娟连忙检讨起来:“我当时觉悟低,又听信了国民党的反动宣传,害怕。通过整训,得到了提高。”
“第一次见面,听说你是汤恩伯的干女儿,我与汤是黄埔军校的同学,北伐以后,蒋介石叛变革命,我与汤恩位走了不同的路。别担心,以后我也会照顾你的。”
一股暖流涌进美娟心田,热乎乎地,不知说什么好。
“好了,我还有事,以后有事可以直接找我。”司令员站了起来。
通讯员把美娟送出屋。阳光照映着大地,村旁绿树如屏,望着屋舍上升起的袅袅炊烟,美娟的心仿佛随着这炊烟升到天际。
1948年秋,部队进驻保丰,剧团随司令部住在一座大庙里。大家感到有些奇怪,连续十几天不叫演出,总是吃了睡,睡了吃,不让到外面去,门口站着双岗。可大庙里显得很忙,整天开会,作报告。
一天中午,女同志们正在宿舍地铺上聊天,突然进来十几个首长模样的人,领头的是陈康旅长,进门就大声说:“二野三野的首长看大家来了!”
同志们一听,不约而同“刷”地站了起来。陈康旅长指着刘美娟向首长们介绍:“这是我们剧团的主要演员刘美娟同志。”接着就向大家介绍各位首长:刘伯承、邓小平、陈毅、李先念、宋任穷等。
首长们和大家说着笑着,并说在舞台上都见过大家了,问有啥困难,部队会帮助解决,再次肯定了剧团在白土岗整训的进步。有一位首长说:“请刘美娟同志来一段。”
刘美娟毕竟是被解放不久的新兵,还分不清“延安”和“西安”的界限,当即顶了过去:“过去在国民党部队,把我们当玩物,叫啥时候唱就得唱,现在我不唱,要听晚上演出再听。”
陈康同志马上接口说:“美娟同志的意见对,我们接受,晚上再看。”
刘美娟后来才知道,十几天来在保丰大庙中,首长们正在开着一个推动中国解放进程的重要会议。会议完后,陈赓同志请首长们看望剧团的同志们,也借机轻松一下。刘美娟拒绝了首长的要求,成了终生憾事。
1950年3月,剧团到了重庆,不久就听说陈赓同志也到了重庆。一天晚上在西南军政大礼堂演出《凤仪亭》,刘美娟正在化妆,陈司令员突然来到后台化妆室,满面春风,一进门就说:“美娟同志,向你道喜,听说你生娃娃了,是男还是女?”
刘美娟母亲听说,连忙把孩子抱了过来说:“是个女的。”
陈司令员顺手把孩子抱在怀中,亲了亲毛毛(刘的女儿)的小脸蛋,高兴地说:“我的也是个女孩,比她大三岁。好了,不耽误你化妆,孩子我带下去。”
看戏当中,陈司令员让孩子坐在桌子上,不一会儿,孩子闹起来,司令员让通讯员送上去。演出完后,陈赓又上台来,对刘美娟轻声说道:“演得很好,孩子睡着了吧?小家伙,还尿在桌布上了。”陈赓表情变得严肃起来:“你们要回来了,还是老部队,让他们护送你们回昆明。”
刘美娟心中激起一股莫名的冲动,眨了眨眼,差点落下泪,哽咽着喃喃地说:“打从河南保丰会议之后,为什么要把我们交给别人?”
陈赓见此状,笑出了声:“当时我们部队忙着开赴前线进行淮海战役,打大仗啊,只好暂时把你们交给四野,现在解放了,还都回来。”
陈赓向美娟伸出了手,双手紧握着。陈赓感慨地说:“虽说解放了,但西南土匪多,路上还不太平,要小心。你们到昆明时,可能我不在,我让傅涯同志(陈赓的爱人)去接你,我已交待了,让她给孩子做点衣服。”
陈赓再次紧握了刘美娟的手:“明天我就走了。”
刘美娟在部队接受过纪律教育,其中有一条,不许打听首长去向。她望着陈司令员走远的背影,心中一阵怅惘:“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呢?”
5月,剧团在部队一排武装护送下,途经江津、沪州,取道贵州,向昆明进发。沿途边为各部队演出,边整训,边排新戏,于10月10日到达昆明。休息几天后,开始在五一剧场上演《北京四十天》、《九件衣》、《红娘子》等新戏。
一天晚上,傅涯同志来看美娟,告诉她家的新址——翠湖南路。她还画了张路线图,并要美娟把孩子带去,让小姐姐看看。
次日,美娟带着孩子前去,看见桌上摆着两份毛线和布料。傅涯说:司令员走的时候交待了,你拿走一份给孩子吧。他说等回来时再来看你。”
没过几天,刘美娟正在胜利堂演出,见司令员匆匆赶来,急忙忙地说:“看,你们来了,我又要走了。”
“上哪儿?”刘美娟脱口就问。
“北京。”
后来,才听说陈司令员调北京了。
1954年,刘美娟和爱人李春仁以及吴枫、金素秋到北京学习。一天,回到招待所,门房告知:陈赓同志来了,给你们留下条子。条子上写着地址和短言:“美娟同志,听说你们来了,请到我家中一叙。”
第二天他们去到西单临近胡同14号,陈司令员很高兴,和大家一一握手,关切地问:“美娟,小孩多大了?我在昆明走的时候,实在没时间去看你们,有困难没有?”完了,请他们几个和安娥同志一起到全聚德吃烤鸭。
1959年,云南省京剧团到北京参加建国十周年献礼演出。刘美娟听说陈赓在抗美援朝战场受伤后在家休息,便带着9岁的女儿毛毛前去看望。陈赓同志很高兴,显得激动,他把毛毛叫到身边坐下,问美娟:“入党了?”美娟说:“入了”。
陈赓同志接着说:“每逢昆明来人我就打听你的情况,听说你经常下部队演出,进步很快,入党了,我很高兴。”说着就要伸手去抱毛毛。傅涯同志连忙把孩子带去,显然是怕他太激动。
过了一会儿,陈赓同志严肃地说:“要在政治上做一个好党员,有的人形式上入了党,但思想上并没有完全入党。做一个合格的党员不容易啊!希望你在政治上、艺术上都要不断进取。”
刘美娟会心地聆听着首长的教导,边看着他的脸,但见首长两颊通红,神情呆滞,透出衰倦的迹象,怕他再讲下去,影响休息,连忙起身告辞。陈赓起身握手时说:“我还要看你们的戏,演出时一定要告诉我。”
傅涯把美娟送到门口,悄悄地说:“不要告诉他,现在他不能再去看了。”
刘美娟心里泛起一阵酸楚,嗓子眼硬了,眼眶噙满了泪水。
过了两天,剧团到怀仁堂演出。陈赓同志先来到后台看望了大家,高兴地说:“今天又要看你们的戏了。”
戏散后,刘美娟就没有再看到陈赓同志,后来才听傅涯说,陈司令员那天戏没看完,回去后就发高烧住院了,想不到那匆匆一面,竟是最后的诀别。
1963年,刘美娟和爱人李春仁去北京,到陈赓家看望傅涯同志,但见客厅中悬挂着黑纱的陈赓遗像。主客相对而视,无言而答。
庄严肃穆的氛围和陈司令员在此接见她的情景,使刘美娟的心一阵猛烈地紧缩,浑身的血液刹时仿佛凝固了,蓦然,心中泛起汹涌的波涛,往事犹新,痛难回首……
刘美娟和丈夫久久伫立在陈赓遗像前,司令员依旧是那坦诚、亲切的目光。她这个从旧社会风尘中走过来的艺人,解放战争的炮火使她获得了新生,成为光荣的文艺战士和共产党员。抚今追昔,自己的点滴进步,都渗透着这位解放军高级将领的拳拳之心和满腔热忱,他用共产党人的坚强意志和火一样的热情,浇灌着新生的文艺事业。
刘美娟从被泪水模糊了的眼光中,似乎看到了陈赓将军那伟岸的身躯,正在向她走来……
来源:《昆明日报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