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忆怀念
《我的知青诗友》--纪录片导演、独立制片人 吴文光
我是老费的青春挚友,友谊从1976年开始,我们那时在富民县款庄公社当知青,各自村子相隔五六公里,当地数千知青中,我和他本该连擦肩而过的机会都难有之人,居然撞在一起,而且撞出火花和持续多年的友情,这缘于诗歌……
我在努力回忆当时我们相识的场景:某次赶街,碰到另一个村我认识的知青,他旁边站着一个人,圆脸,头发略卷,就是费嘉,以后叫老费。后来我们三人去了一家茶馆,要了五分钱一碗的大碗茶,抽着两毛钱一包的“金沙江”烟,开始聊。很快我们知道彼此爱诗歌,也写诗,而且有共同喜欢的诗人(诗人的名字就不提了吧,总之是那种“革命时期的抒情诗人”,那个年代我和老费的青春与诗歌,是和“革命”捆绑一起的。)。我不知道老费当时怎么想的,以后我也没问过他,反正我对他是一见如故之感,因为我在的那个村子没有一个诗歌同伙,撞见老费如黑夜独行者相遇另一个独行者。我们聊了很久,直到大碗茶喝到没有颜色,再约以后见面互看对方的诗。
没过多少日子,老费来我的村子,走路来的,衣服口袋里装着把牙刷(知青串门方式),当然还装着写在一叠信笺纸上的诗稿,老费掏出来,递给我。我把我写在一本笔记本中的诗递给他。我们开始读对方的诗。老费当时的诗,自然有那种环境中的“时代抒情”痕迹,但相比我那种硬邦邦的“革命诗歌”,有更多内心的柔软和温度。当晚,老费和我挤在我的单人床上,盖一床被。那年老费19岁,我20岁。
两年后,关闭10年之久的大学重新对我们开门,我和老费共怀作家梦参加高考,都考入云大中文系,继续四年同窗。我和老费的友情依然沿着诗歌和文学道路延伸,但和中文系教材无关,是在校外,和经常于夜晚聚集着于坚、李勃、陈卡、朱晓阳这些文学诤友的我家所在地——“尚义街六号”有关。
好像是在1981年,老费、于坚和我外游,三人坐在滇池的船上。于坚端起气枪朝湖面打了一枪,老费现场出诗一句:子弹射在自由的胸膛。
悲伤!老费壮年之际竟乘鹤西去!我曾见证老费知青时代的单相思之恋,再见证他后来长成大树和果实的爱情,当然还是他无数美妙诗歌手稿第一读者……往事种种,奔涌于心。写此文追念时,当年老费随口而出的那句诗,随风消逝在滇池湖面上已33年,此刻突然返回。对应附和一句,以作追思——
子弹射在自由的胸膛
老费化作天空中雕像